路路通

智者不入爱河

我进门了,一句话没说,各种管子插满他的身体,他没看我,头朝另一边歪着,他知道我回来了。

我坐在他的床边,他的右手裸露在被子外边,五指有些肿胀,指甲肥厚,里面还残留着泥土的污垢,护士过来给他调整颈部位置,在抬起左边头部的瞬间,眼泪从他的右眼角缓缓淌了下来,我知道他心里难受,人老了,就变成一个老小孩儿,会在受伤时因为亲人不在身边而感到害怕无助,也会因为亲人的出现而委屈泪流。

我爷爷今年64岁,他很爱我,现在他生病了。

晚上9点,我仰躺在床上,望着天花板,四目无神。关于我爷爷,我想写点什么,大脑像老电影一样开始放映过往的记忆,但能让我想起来的却只有种了一辈子的庄稼和喂了好久好久的牲口。

人的一生到底可以平凡成什么样子?我爷爷的一生除了种地、卖粮,剩下的大概就是盼望着子孙们成长、有出息,然后等着我们回家看他。他是文革时代麻木不仁的经历者,也是改革开放的新农民,他是我们90后的爷爷,也是被这个新时代扔下的淘汰者。抛去“农民”和“爷爷”,他是谁?等他真正离开的那一天,他能被我形容的除了“爷爷”和“农民”,又有谁?如果他不是“农民”和“爷爷”,又能成为谁?

想到这里,我为他的一生感到些许悲哀,是否他也曾有过少年时的春心悸动,青年时的意气风发,中年时的壮志难酬,现在,他正在经历老年的美人迟暮,这些我不得而知。而抛开“农民”和“爷爷”这些称谓,我能确定的是他是一个善良的人,“善良”是最美好的一个词。

早些年,爷爷住在乡下,北方的冬天天黑的特别快,他去村口的路边赶羊的时候,听到了深沟下面的虚弱的呻吟声,那条沟下面是一个冰潭,也没有一条成型的路可以走下去,爷爷大喊了一声,下面的人听到声音便就使出全身力气喊了一声救命,爷爷听到声音,二话没说,从家里拿了手电筒就抹黑下了沟,沟底,一个汽车翻在冰面上,里面卡了一个人,血正在冰面上蔓延开来,爷爷小心翼翼地从冰面上走了过去,把那个人从车里拉了出来,他背着那个男人上了沟,血浸湿了他后背的衣服,在衣服上结成了冰渣。同年,我假期回爷爷家玩儿,奶奶又略带抱怨地说起这件事儿,懵里懵懂地我问道:“爷爷,那万一当时那个冰破了怎么办?你不就被淹进去么?”

“得救人啊。”爷爷回答道。

我当时太小,只觉着这是爷孙俩的日常搭话,后来慢慢长大了,每次在书中看到“善良淳朴”这四个字时,总能想到“得救人啊”这句话。

爷爷一辈子都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,寡言,节俭,固执,喜欢打麻将。

他自己没读过什么书,却把我们的教育看的比什么都重要,他可以为了省钱把我爸给他买的30块钱一盒的烟换成5块钱一盒的,却会在我刚上大学时想着给我买一万多的Apple电脑。每次奶奶给我发视频的时候他都躲在旁边不吭声,却会在视频快结束的时候自言自语说一句:西安那边最近好像要下雨了……

他还不算老,他还可以再去北京看一看他心心念念的毛主席,他也可以每到夏天就嚷嚷着要回老家种他的二亩地,我希望他还能“雄赳赳,气昂昂”地和奶奶拌着嘴,开开心心的下楼打二十年麻将,然后下午回家的时候还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自己老了,而不是因为运气不好又输了几十块钱。我相信他可以的。

评论

热度(1)